从编辑视角看文学稿件的语感、内涵与道德伦理，编辑“咬文嚼字”的三重境界，你了解吗？

本文围绕图书编辑“咬文嚼字”的第二重境界“辨语感和内涵”以及第三重境界“辨道德伦理”展开论述。通过具体案例分析，阐述编辑在工作中应如何把握书稿的语感、内涵，以及如何从道德伦理视角处理书稿内容，同时提醒编辑要防止被技术裹挟，慎用编辑权利。

二、第二重境界：辨语感和内涵

编辑的工作不仅仅是“辨是非”，更要对书稿上下文的整体语境和内涵有着敏锐的感知与精准的把握。编辑需要全身心地“进入”作者构建的文本世界，设身处地地感受作者的情感，与作品产生深度共鸣，和作者达成共情。

在一次图书编校质量检查中，某文学书籍里的一句话“那时波斯国没那玩儿”被质检人员判定为错误。质检人员的理由是“玩儿”应为“玩意儿”，属于漏字情况，要扣1分。

经过反复思考和斟酌，笔者提出了以下申辩理由。依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第1347页的解释，“玩”字作为名词时，意思是供观赏的东西，比如古玩、珍玩。在中原到北方的很多地方的方言和口语中，还有“古玩儿”“珍玩儿”的说法。这种用法在老舍、李佩甫等知名作家的作品中也十分常见，读起来活泼有趣，充满了浓郁的地方特色，像“京味儿”“豫味儿”等，极大地增强了作家和作品的辨识度。所以，此处的“玩儿”同样是名词，我们不能将自己的认知习惯强行加给作者，破坏作者精心营造的行文氛围。最终，申辩成功，该书的编校质量达标。后来，笔者还在《汉语大词典》第4卷第5595页找到了新的依据，该词典正式收录了“玩儿”这个词，并明确列出了三层含义：一是犹言玩意儿，指事情，例如廖仲恺《三大民权》中“这十几星期继续闹的还不是那些玩儿吗？”；二是犹儿戏，像叶圣陶《记金华的两个岩洞》里“沿着石壁凿成石级，一边架设木栏杆以防跌下去，跌下去可不是玩儿的”，逯斐《夜航》中“你流产过两次了，可不能再逞强，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三是玩笑、玩乐，如张天翼《儿女们》中“广川伯伯瞧着他的儿子，似乎叫他别说着逗玩儿”。

在毕飞宇的短篇小说《玉秀》中有这样一段话：“郭巧巧过去一直有一个毛病，特别地莽撞，像冲锋陷阵的勇士，每一个动作都是有去无回的。现在好了，眼神和手脚里头多了一分回环与婉转的余地。虽说有些做作，究竟是个女孩子了。”“回环”“婉转”用来形容眼神，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作者说“手脚里头”也“多了一分回环与婉转的余地”，如果遇到文学感觉欠佳的编辑，可能就会钻牛角尖，认为这种搭配不合理。实际上，仔细阅读上下文就会发现，作者对人物的描摹十分传神，善于从细节之处展现人物全貌，用词精准且生动。用“回环与婉转”呼应上句的“有去无回”，生动地写出了一个女孩子从莽撞变得懂得娇羞的性别觉醒过程，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还有最后一句话里的“究竟”二字，也用得恰到好处。那些死抠语法的编辑可能会认为这句话缺少关联词，还存在事实性差错，建议改为“虽说有些做作，但毕竟像个女孩子了”。从语法角度来看，这样改并没有错。然而，细细品味就会发现，改后的句子明显失去了原文灵动的语感，显得有些僵硬，韵味全无。“毕竟”的“毕”字读音尖锐，破坏了原文营造的氛围感。另外，将“是”改为“像”，虽然更符合事实，更加准确，但却显得生硬流俗，毫无文学性可言。

由此可见，编辑文学类稿件时，尤其要注重把握语感和内涵，关注文学表达的丰富性和创造性。这些往往是一个作家或诗人作品的重要艺术特色，他们的文本正是因为具有这种区别于一般表述的异质性特征，才拥有了与其他作家或诗人不同的辨识度，编辑切不可大意。在这一境界中，“咬文嚼字”应重在“嚼”，要多咀嚼、琢磨和品味，而不能仅仅执着于“咬”。同时，编辑平时要注重加强自身的文学修养，保持广泛阅读和涉猎的习惯，多参考同类书籍的编辑经验，这样才能逐步提高编辑素养。

三、第三重境界：辨道德伦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笔者想用李白这句流传千古的名句来形容咬文嚼字的第三重境界：辨道德伦理。编辑通常是书稿的第一读者，但在面对具体文本时，编辑未必能与作者心目中的期待读者产生共鸣，也未必能完全理解作者的写作意图。因此，可能会把作者的点睛之笔（明月光）误认为是差错（地上霜）。所以，笔者认为，编辑应将自己的职业素养提升到第三重境界，即在面对“地上霜”（疑似差错）时，不能一味地纠结于霜，而要尝试从道德伦理的视角出发，发扬人文精神，多多仰望星空，寻找最亮的那轮“明月光”（解决方法）。

汉字蕴含着道德伦理和人文风度，这从汉字的造字历程、结构和发音中就能看出。无论是象形字、形声字，还是指事字、会意字，汉字的每一笔画、每一个读音和含义里都隐藏着无数的国学典故和文化密码，流淌着有情感、有温度的血液。汉语之美，不仅在于仪态之美，更在于气度精神之美。

在编辑一本广东作家的散文集时，笔者遇到了这样一句话：“我们还吃瓜子、花生、桔子、甘蔗等零食，这些都是大人叮嘱我们在大年夜一定要吃的‘好意头’食品，吃桔子寓意‘吉祥如意’，吃甘蔗寓意‘从头甜到尾’。”在之前的案例分析中，我们已经讨论过“橘”和“桔”的用法，而且在《通用汉字规范字典》里，“橘子树”这个义项只有“橘”字。所以，按照规范做法，应该把这句话里的两个“桔”字改为“橘”字，这也是一种准确且简单的处理方式。然而，作者已经明确点明了寓意，而寓意背后是沉淀了千百年的地方习俗和文化。笔者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一篇描写广州花市的文章中，作者写到“年桔”，坚决反对编辑将其改为“年橘”，因为广东人讲究“意头”，“桔”字里有个“吉”字，寓意“大吉大利”，改成“年橘”就完全失去了岭南风味。还有一些传记作品，涉及到一些柑橘加工厂的发展历程，当年注册商标用的就是“桔”字，如果改成“橘”，就不是原来那家工厂了。作者们的反对和坚持，让编辑们陷入了困境。后来经过探讨，我们根据不同的语境、文体和体例，采用括号、页下注或文后注释的方法来解决。就像上面那句话里的两个“桔”字，我们按照规范改为“橘”字，同时在第二个“桔”字后面加括号说明，改为“吃橘（俗称‘桔’）子寓意‘吉祥如意’”。这样的人性化处理，既遵守了出版规范，又充分尊重了地方习俗和文化，保留了作者文本的地域风格和特色。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我们也不能被规矩束缚。咬文嚼字是一种认真的态度，但不能过于迂腐，不懂得变通。编辑工作就像法官执法一样：权衡之后，才能知道轻重；度量之后，才能知道长短。

笔者注意到，现在许多诗词网站和App为诗词创作者提供了诗检测、词检测、自动笺注、词牌匹配等工具。创作者只需在指定的框内输入诗句，就能显示平仄、韵律等自动检测结果，不符合格律的字会被标红，并提示换字，直到换到合适、合乎规范为止。然而，文学的本质是一种审美意蕴，诗歌是一种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在这样的过程中，审美、情感、艺术灵感和诗意想象又在哪里呢？科技的进步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便利，但对于艺术创造来说，我们要警惕被这种便利裹挟，最终被反噬。当艺术被技术左右，终究会被技术取代。甚至还有诗人用AI写诗拿去发表，这更是对文字道德伦理的漠视。

《庄子·马蹄》中说：“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意思是把好好的木材毁坏了做成器具，这是工匠的罪过。同理，把原本优秀的文本改坏了，自然也是编辑的过错。在长期的工作和漫长的编辑生涯中，编辑改稿改多了，对别字、错句的敏感度不断提高，看稿的效率也越来越高，这本来是好事，但也要防止形成条件反射。一个词该不该改、怎么改，往往成了编辑的下意识动作。所以，资深编辑更要时刻提醒自己珍惜和慎用权利，下笔谨慎，认真修炼这三重境界，既要客观、严谨、理性，又要根据具体的文本和语境，合理判断，灵活处理。

王晓娜 ，河南巩义人，现居广州。供职于羊城晚报出版社，编辑、书评人。广东省校对协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传记文学学会理事，广州市评协羊城青年文艺评论家，《作品》杂志签约评论家。出版有长篇小说《何以安放》，有评论、散文和小说等刊于《文艺报》《中华读书报》《中国艺术报》《羊城晚报》《南方日报》《作品》《华夏》《时代文学》等。

本文深入探讨了图书编辑“咬文嚼字”的第二重境界“辨语感和内涵”与第三重境界“辨道德伦理”。通过多个具体案例，阐述了编辑在工作中应如何把握书稿的语感和内涵，尊重作者的创作风格与地方文化习俗，同时提醒编辑要警惕技术对艺术创造的负面影响，慎用编辑权利，全面提升编辑素养，以更好地完成编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