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沙传奇:中国数十年的治沙征程与成果

作者作为中国治沙人的一员,在沙特阿拉伯参加《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大会期间,获得“地球卫士奖”的经历。文章回顾了中国治沙的发展历程,包括早期的防沙固沙工程、“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等,介绍了不同地区的治沙工作情况,阐述了中国治沙理念从对抗到共生的转变,还提及了“三北”工程的发展及其在新时期面临的新要求等内容。

去年12月初,我与同事前往沙特阿拉伯,参加《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第十六次缔约方大会。在利雅得的“中国馆”里,我们向全球讲述了中国科技治沙那充满坚持与艰辛的故事。大会进行期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线上公布了2024年度“地球卫士奖”的六位得主。很幸运,我成为了其中“科学与创新类”奖项的获得者,这可是中国人首次在该类别获奖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内心满是激动与兴奋,同时也夹杂着紧张与忐忑。我心里明白,这个奖项并非仅仅属于我个人,而是对这个时代所有中国治沙人的嘉奖。它象征着我国在生态建设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果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认可,更意味着中国治沙科学事业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回顾历史,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在防沙固沙方面,我们筑起了一道道“绿墙”来阻挡沙丘的前移,展开了与风沙的顽强抗争。1978年,国家批准了“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这一举措开启了我国以重大工程建设改善生态环境的新篇章。进入新时代后,我们的治沙理念从传统的治理沙漠,发展到合理利用沙漠,在沙漠里探寻到了可持续发展的方向。防沙、治沙、用沙,几十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治沙人不断努力奋进,最终交出了一份相当亮眼的中国治沙成绩单。我常常和我的学生打趣说,我们的工作是“大风吹来的”。中国是一个荒漠化和沙化面积广阔、分布广泛且危害严重的国家,荒漠化和沙化的土地对我国的生态安全以及经济社会发展构成了严重威胁。八大沙漠、四大沙地,还有84%的沙化土地都分布在西北、华北、东北的“三北”地区。要想实现社会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治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1995年,刚刚博士毕业的我,第一次出差就来到了宁夏中卫的“沙坡头”,在那里我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沙漠——腾格里沙漠。它的辽阔无垠深深地震撼了我。“沙坡头”有着当时在我国乃至全世界都非常先进的铁路治沙模式,像我们都熟知的“固沙魔方”草方格,它确保了包兰铁路60多年来的顺畅通行。这种铁路沙害防护体系,被国外专家誉为“中国人创造的奇迹”。“沙坡头”的成功经验,是中国最早向世界输出的治沙技术,也对我后来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996年,国家首次为防沙治沙设立了科技攻关项目,我有幸成为技术攻关团队中的一员。如果把这些年的科技治沙工作比作一场马拉松,那么这个项目就是起跑线。这个科技攻关项目中的一个子课题的第一个试验点设在了青海省。“青海好,青海好,青海满山不长草。”在青海共和县的沙珠玉乡,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我到了现场才知道,那里常年西北风盛行,是青海省风沙化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在那里,我结识了曾经担任沙珠玉治沙试验站副站长的张登山。张登山是一个在内蒙古长大的汉子,大学毕业后,他选择到青海治沙。我对他的这个决定感到十分惊讶。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村里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他完全可以选择去城市发展。然而他却说,自己从小就和沙子、植物打交道,对土地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而且当时国内治沙人才稀缺、任务繁重,“既然学了治沙,就要去最需要的地方”。后来,他和同事们就在治沙站日复一日地打沙障、种乌柳、栽青杨。我问他这样做能有多大效果,他回答说“治一点就少一点”。如今,沙珠玉已经成为了闻名全国的“高原荒漠绿洲”,张登山他们当年种下的那片固沙林依然屹立在那里。还有一个地方,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在新疆和甘肃的交界处,有一座名为库姆塔格的沙漠,在维吾尔语里是“沙山”的意思。2007年以前,这里一直是我国八大沙漠中唯一没有经过系统、综合科学考察的地方,其地貌、气象、水文等方面的基础数据都是空白的。上个世纪80年代,我国老一辈沙漠科学家朱震达等人以航空相片为基础,首次提出库姆塔格沙漠分布有羽毛状沙丘的判断,这里也是羽毛状沙丘在我国的唯一分布区。朱震达先生曾多次表达想要到库姆塔格沙漠进行实地考察的想法,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直到他2006年去世,这个愿望都没能实现。考察库姆塔格沙漠是老一辈沙漠科学家的夙愿,甚至是一块心病,就好比知道家里有一块很重要的地方,但却不清楚它的样子、特性以及地下有什么,这怎么能行呢?为了摸清这片沙漠的“家底”,也为了实现几代沙漠人的心愿,从2004年开始,我和当时担任甘肃省治沙研究所所长的王继和一起,邀请中国科学院、兰州大学等单位的同行,开始为库姆塔格沙漠科考立项四处奔走,并且多次开展探路式的考察调研。功夫不负有心人。2006年底,“库姆塔格沙漠综合科学考察”正式被科技部确立为科考类重点项目,由我担任项目主持人和首席科学家。2007年,项目正式启动,一支65人的科考队在甘肃敦煌集结,然后向库姆塔格沙漠进发。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我们终于揭开了中国唯一“羽毛状沙丘”的神秘面纱,并且在沙漠的南北两边分别建立了标准气象站,首次获得了气候、地貌、水文甚至是堰塞湖等方面的一手数据,为治沙、护沙、养沙积累了更多的经验。与“沙”打了30多年交道的我,笑着称自己是“职业沙手”。从以前见到沙子就想着治理,到现在与沙为伴、把沙当作朋友,我深刻地体会到了“天生我沙必有用”。在很多人的眼里,无论是荒漠还是沙漠,都代表着荒芜、苍凉,甚至是恐怖。提到防沙治沙,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要消灭沙漠。然而,荒漠作为一种独特的生态系统,有着不可替代的生态功能。那么我们人类应该如何与沙漠、荒漠相处呢?简单来说,就是要保护好天然的沙漠,治理好后天形成的沙漠,为子孙后代留下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为一片原生沙海保留它原本的样子。经常有人问我:“卢老师,你们治沙都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北方城市到了春天还会出现沙尘暴呢?”我非常理解大家的想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与防沙治沙效果最直接相关的印象就是沙尘暴。实际上,从科学观测的数据来看,近50年来北方沙尘暴的次数呈现出显著减少的趋势,北京的沙尘暴更是明显减少,而且强度也大大减弱了。沙尘暴更多时候是一种自然现象和自然过程,只要气象条件具备,只要地球上有沙子存在,就有可能出现沙尘暴。“平沙莽莽黄入天”“千里黄云白日曛”“黄埃散漫风萧索”,沙尘暴在漫长的地质时期就一直存在。只是进入到人类历史时期的“人类世”后,人们逐渐认识到沙尘暴对人类社会和经济建设有着一定的危害和破坏作用。但不容忽视的是,沙尘暴在全球生物地球化学循环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比如“阳伞效应”“冰核效应”“中和酸雨效应”等,更重要的是“铁肥效应”——沙尘带来的铁元素消耗了大量的温室气体二氧化碳,是海洋固碳的催化剂、助推器,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撒哈拉的沙滋养了亚马逊的雨林”。沙尘暴不能被消灭,但土地沙化是可以预防和治理的。几十年来,我国在荒漠化防治方面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在全球处于领先水平,实现了荒漠化和沙化土地面积“双减少”、程度“双减轻”、功能大提升。我国开展的一系列重大生态工程,如“三北”防护林、京津风沙源治理、退耕还林还草等,对改善“三北”地区的生态环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我们提出“该保护的保护、该治理的治理”,把自然原生的、为人类提供生态服务的保护下来,对过度利用或是人为破坏导致的沙化土地积极进行治理。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宜林则林、宜草则草、宜荒则荒,这才是长久之道。在与沙打交道的这些年里,我不仅研究如何治沙、了解沙子,还倡导“养沙”“护沙”,学会与沙子交朋友。沙漠里的条件很艰苦,手机经常没有信号,晚上我们就躺在沙漠里看星星;偶尔遇到双峰野骆驼、鹅喉羚等珍稀动物,就对它们进行近距离观察;车辆陷入沙地、帐篷被吹走、风餐露宿更是常有的事。我们库姆塔格科考一期的司机队长叶荣曾经说过:“没见过卢老师心这么大的科学家。”在我看来,良好的心态是应对工作的前提,沙子里不仅有挑战,更有机遇。我们先后两次去库姆塔格沙漠无人区科考时的司机兼向导杨海龙,种起了李广杏,味道特别甜,这是沙区特色的林果产业。沙漠旅游业也兴旺起来了,我们在敦煌沙漠科考时的司机、向导兼厨师段海林,不仅经营起了旅游公司,还成为了当地自然保护区的守护人。“三北”工程被赞誉为中国绿色长城。这个横跨中国“半壁江山”,由森林、草原、荒漠构筑而成的绿色长城,抵御风沙、涵养水源、保护土壤、促进农牧业发展,守护着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生态基底。2023年8月27日,国家林草局依托中国林科院正式设立三北工程研究院,我受聘担任首任院长。1978年,我国第一代治沙人高尚武先生牵头筹建了中国林科院沙漠林业实验中心的前身——中国林科院磴口实验局,这使得我国林业拥有了永久性的沙漠实验基地和科技实验平台,为“三北”工程提供了持久的科技支撑,我也因此与磴口结下了不解之缘。内蒙古磴口县位于黄河“几字弯”的顶端,被称为守沙要塞。据磴口县志记载,1950年,磴口县仅有308.5亩林木、5万余棵树木,这就是当时磴口县全部的“绿色家底”,其余大部分土地都被流沙淹没,农作物经常被大风连根吹走,亩产不到百斤。“一天进嘴四两土,白天不够夜里补”是当时当地生活的真实写照。以前的治沙工作,我们是被动抵御风沙;现在的治沙,则是进行系统治理和综合利用,实现价值转化。在前两代治沙人不懈努力的基础上,我们不仅要提升治沙技术,还要从林沙产业中获取效益。2001年,磴口县开始发展人工梭梭林接种肉苁蓉、发展林下经济。到了2020年,磴口县发展人工梭梭林50余万亩,接种肉苁蓉14万亩,年产肉苁蓉鲜品500吨,开发的原生态苁蓉系列产品走向了国际市场。2012年,结合国家电力投资集团提出的“光伏治沙、恢复生态”理念,团队开展科技攻关。3年后,磴口县开启了“借光治沙”的新模式,将光伏发电与生态治理相结合,实现了“板上发电,板下生金”,当地群众过上了“喝着沙棘,吃着枸杞,用着光伏”的好日子。在这个过程中,科学技术始终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科学转化为技术,技术变成产品,既治理了沙害,又产生了绿色电力,还增加了群众收入,实现了生态效益、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的有机统一,打造出了“三北”工程中充满科技感的“磴口模式”。从1978年启动至今,“三北”工程已经覆盖了我国北部地区3000多万公顷的土地。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植树造林项目,“三北”工程之前的全称为“三北防护林建设工程”,目前正在实施的项目更名为“三北”工程六期。这不仅仅是名称的改变,更体现了内涵外延质的飞跃。新时期的三北地区,在生态建设、乡村振兴、地方经济高质量发展和区域协同发展等方面面临着新的机遇和挑战,这对“三北”工程六期提出了新的要求。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精彩。我们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开展工作的,依靠一代又一代治沙人传承下来的经验,铺就了科技治沙的道路,推动荒漠化防治工作取得新的成效。未来,科技在防沙治沙的全过程中不仅要提前布局,还要像芯片一样集成并贯穿全过程,更要依靠更多年轻人不断创新来解决问题。治沙没有一蹴而就的“灵丹妙药”,只有坚持不懈、久久为功,按照一个蓝图一直干下去,一茬接着一茬努力。越来越多的人正在不断加入到治沙、养沙、用沙的队伍中来,让一道道连绵不断的绿色长城在祖国大地上不断扩展延伸,让一个个“沙漠变绿洲”的奇迹持续发生,这是新时代治沙人共同的心愿。

作者通过讲述自己的治沙经历、中国治沙历程中的重要事件和成果,阐述了中国治沙理念的转变,从早期单纯的防沙治沙到如今的尊重自然、综合利用沙漠资源。同时强调了中国在荒漠化防治方面的卓越成就以及国际认可,也提到了“三北”工程的发展和新要求,表达了对未来治沙工作依靠科技和更多年轻人参与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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